汪清林整個早上都忙得不得了。上午銷售部接待了一個看房團——這是明悅灣好久沒有過的盛況，從而汪清林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，好把握對目前極度有限人員的整個調度。

她裝作不經意地站在某個男銷售旁邊，聽他給幾個叔叔阿姨年紀的人介紹僅剩的幾套別墅。

某個阿姨看她：“美女，你也打算買別墅？”

汪清林笑笑：“了解一下。”眼角餘光卻看到吳敏如的身影，她怎麽會過來？

汪清林不動聲色地走過來，趕在吳敏如咋咋乎乎引起全場人的註意之前，把她帶回辦公室：“你怎麽來了？也不跟我說？”

吳敏如舉舉手裏的保溫壺：“花膠雞湯，特地拿過來給你喝。”

汪清林還真是天天吃二十多塊錢的快餐吃怕了：“你買的？”

吳敏如白了她一眼：“昨晚泡的花膠，我早上8點鐘去買的新鮮活雞。”

汪清林打開蓋子，雞湯的鮮甜味道很快在辦公室裏彌漫開來，她打開，拿起小勺子喝了一口，感覺自己似乎瞬間活了過來：“哪裏有活雞賣？”吳敏如廚藝不差，但很少下廚，大概她的人生更適合吃喝玩樂，今天親自燉湯，實在罕見。

吳敏如坐在一邊：“開車到郊區的農莊買的，來回一個多小時。最近看你這麽累，我才給你燉點湯。不然才懶得理你。”

汪清林喝了小半，才想起問她：“你要嗎？”

吳敏如擺手：“你喝吧，我走了。”

汪清林問：“你又去哪裏？”

“約了人打牌。”

汪清林心裏嘆氣，這才是她的親媽不是嗎？燉湯送餐的溫情終究只是曇花一現。

吳敏如環顧一下辦公室：“這裏太冷清了，人都不多幾個。我很懷疑你在這裏能賺到多少錢。”

“今天已經是近期人最多的一次了。”

吳敏如又走回辦公室前，看著汪清林：“你工資降了嗎？”

“沒降——也沒升。”

吳敏如想了一會兒：“假如你真的不想在這裏工作，你跟我說，錢方面我想辦法幫你。”

汪清林從不奢求吳敏如怎麽幫自己，只要不給自己制造太多麻煩就是。

吳敏如太習慣奢侈，連她開的車都比汪清林的更好。只有吳敏如的欲望少一點，汪清林的計劃才能從瑣碎的細節中一點點落成。至於汪永華——她好像已經把他從她未來的人生中剔除了。

她拿著鋼筆在筆記本裏寫寫畫畫，有點走神。今天的會議，汪承維是主持人，汪永華缺席。

只要願意，任何人都可以成為主角。反之，任何人也都可以淪為配角。

沈悶的會議氣氛在汪永華最後幾分鐘進來，稍稍改變。

汪清林勉強提起精神，看了看畫得亂七八糟的筆記本。忽然看到紙上寫著幾個小小的“丁雲康”，大概是自己胡亂寫下去的，她快速劃掉。雖然確信已經無人留意，但還是有些心虛地往丁雲康那邊的方向瞟了一眼。

卻和丁雲康的眼神撞個正著。

汪清林快速移開眼神，合上了筆記本。

會議結束，人潮陸續散去。

汪清林也起身想跟著離開。但坐在主席位的汪永華叫住了她:“清林你留一下。”

汪清林本來握著筆記本的手頓了一下，重新坐了下來，和汪永華之間隔著幾米的距離。

已經走到門口的丁雲康回頭看了一眼，汪清林裝作無所覺，只看向汪永華。丁雲康的身影便很快消失。

“明悅灣做得不錯。”汪永華這麽說，事實上也確實不錯，起碼她的促銷模式起到了一定作用，這個月又賣出了兩套。

汪清林內心幾乎沒有波瀾。好不好，喜不喜歡，有時不是從嘴巴裏聽到，而是從眼神裏看到的，是從心裏體會到的：“謝謝。”

“如果再把你調回清韻明珠，你覺得怎麽樣？”汪永華端起茶杯，喝茶。

汪清林下意識地皺眉，但很快管理好自己的表情。她不想再成為汪永華手裏一顆好用的旗子，被任意擺放，即使只是一個小兵小卒，也有著他的尊嚴。她握緊手裏的鋼筆：“現在明悅灣剛出來一點成績，我想再在那裏試試看。”

這樣的答案顯然超出了汪永華的心理預期，他甚至以為汪清林會因為可以調回清韻明珠而歡欣雀躍的：“明年我打算把東邊那塊地也一起做了，到時一部分人力資源都會往那邊調，包括承綸，包括丁雲康——”他審視她的表情，“都會過去。所以我在考慮，遲點你可以再回來清韻明珠。”

汪清林抿唇：“是明年的事對嗎？”

汪永華點頭：“是。”

“那就明年再說。假如公司需要的話，我會接受公司的安排。不過目前來說，我想先再把握一下明悅灣的動態。”

“也好。”汪永華放下茶杯，換了話題，“你媽去了你那裏住？”

雖然不合法不合道德，吳敏如也算他的枕邊人，吳敏如都在她那邊住了快一個月了，他才這麽問，且不是問吳敏如本人，是問她這個作為女兒的，這算不算一種情感上的冷漠：“是。”

“為什麽？”他看她的眼睛。

“我不知道。”她不想去解釋吳敏如對於丁雲康一類的人如何草木皆兵，生怕自己的女兒瞎了眼找了一個窮鬼男朋友，也不想去解釋也許吳敏如也因為汪永華的冷淡而變得心灰意冷，“可能想換個環境。”

換個環境，汪永華沈吟著，“那個——”

汪清林看他，等待他的下文，但汪永華擺擺手：“沒事，你回去忙吧。”

汪永華欲言又止的話題主角，是丁雲康。

他不否認他欣賞丁雲康，也不否認假如機緣合適，他不抗拒讓丁雲康成為他的女婿——但，到底是大女婿還是小女婿，他現在有點糊塗。

他一直以為以丁雲康的智慧，毫無疑問是會選擇汪承雅的，不至於會考慮汪清林。汪承雅身上有很多女性的美好特質，溫柔平和，而汪清林——最突出的優點是她的外貌，至於她的工作能力，好像在出色的外貌下也被襯托得遜色了。

他自嘲地想，丁雲康如何優秀，終究是男人。男人畢竟是視覺動物，就像當年的自己那樣。

他想到吳敏如，當年他和相差將近20歲的吳敏如走在一起，當然也是因為吳敏如的外貌。只是他沒想到，小小年紀的女孩會有那樣的心機，也有那樣的勇氣——他想，生下汪清林確實不是他的勇氣，而是吳敏如的勇氣。

他有些頭痛。他想搞清楚汪清林和丁雲康之間的關系，但似乎自己的任何提問都顯得魯莽。於公去問，假如不是，那麽就唐突了，反而引起反效果；於私，他和汪清林的父女關系並不親近，似乎一下子也問不出口。

他看著汪清林離開的背影。如果丁雲康真的和汪清林在一起，他想他不會太高興。

丁雲康坐在駕駛座，隔著一層玻璃，能看到汪清林的身影。

她穿著長風衣，腳下還是好幾厘米高的高跟鞋，於是看起來很高。她是一個很懂得打扮自己的女人，腿是她的優勢，她就會將她的優勢充分表現出來。

但，她之前向他表露了太多她的劣勢。她的情緒化，她的尖銳，她的強硬，她的不安。

丁雲康並不覺得自己懦弱無能到無力去承受她身上的負能量，他只是——好像期待她是一個更好的人。

現在看起來，她似乎成為一個更好的人了，恢覆了她的冷靜和幹練，但她也和他毫不相幹了。

他至今想不明白那天她為什麽那樣和他握手，就算是第一次分開，她也是帶著情緒的，而上一次她說“再見”，表露的意思好像是“隨便再不再見吧”。

他不喜歡這種捉摸不定的心情，對她，對自己。

汪清林的車子停在對面。他靜靜看著她的動作，開鎖，拉車門，上車，關車門，啟動車子，很快離開。就像她做事一樣，幹脆利落。他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看到，此刻他在看她。

他還記得他第一次見她，她抱著至少三十公分的文件，從汪永華的辦公室出來。那時她紮著頭發，穿著一審白西裝，身形高挑，他還以為汪永華換了一個新的助理——前所未有顏值最高的助理。

他上前想搭訕，她被文件擋著視線，差點和他碰個正著。他正想說話，她面無表情他一眼：“小心看路，你逆行了。”

他第一次知道，原來在辦公室走廊也要分正行、逆行的。然後他看著她踩著七公分的高跟鞋，大步往前走，頭也不回。

是個美女，且身材高挑，且有個性，他承認他喜歡。

他發動車子，喜歡這種情緒本身，好像解決不了其他問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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